今年首場“雙反”案中國勝訴背后：貿易保護主義正變本加厲

 

　　美國當地時間2017年2月22日，華盛頓。

 

　　在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ITC）對華卡客車輪胎雙反案終裁的行業損害投票現場，共和黨委員David　S.Johanson投出了最后的關鍵一票否決票，中國輪胎行業以3：2的投票結果取得勝訴。

 

　　這個涉及中國對美出口輪胎企業100余家、就業10萬人、出口額約11億美元的案子，其勝訴意味著，此前美國商務部（DOC）于美國時間2017年1月24日發布的美對華卡客車輪胎反傾銷和反補貼案的終裁結果無效。而此前所判定的9%和22.57%的反傾銷稅率以及38.61%~65.46%的反補貼稅率也在此刻消弭于無形，已經征收的保證金將被全額退還。

 

　　這是2017年、也是自特朗普就任美國總統以來，中國在貿易救濟案件里取得的第一場勝訴。

 

　　作為遭受美國貿易救濟措施數量最多的國家，在剛剛結束的美國大選年，中國面臨的中美貿易爭端形勢異常嚴峻。據商務部貿易救濟調查局信息，2016年全年，美國對中國輸美產品發起20起貿易救濟調查，涉案金額總計37億美元。

 

　　2月23日，商務部貿易救濟調查局局長王賀軍發表談話表示，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的無損害裁決符合客觀事實，中方表示贊賞，希望兩國輪胎產業加強對話與交流，共同維護開放、公平的貿易環境。

 

　　抗辯

 

　　北京時間2017年2月23日凌晨，剛過0：00不久，中國橡膠工業協會副主任劉芳的幾個微信群忽然活躍起來。引爆微信群的是美國ITC對華卡客車發布的損害終裁結果——以3：2的結果認定中國對美出口卡客車輪胎沒有對美國產業造成實質性損害及損害威脅。該裁決結果意味著美國海關將不對中國卡客車輪胎產品征稅，已經征收的保證金將全額退還。

 

　　抗辯的源頭要追溯到2016年2月19日。當日，美國商務部發布公告，應美國鋼鐵工人聯合工會（USW）申請，美國商務部決定對自中國進口的卡客車輪胎發起雙反調查。

 

　　“四體聯動”機制開始發揮作用。第一時間得知消息的商務部貿易救濟調查局通知到受主要影響的山東省商務廳、浙江省商務廳等地方商務廳，相關商協會中國五礦化工進出口商會、中國橡膠工業協會以及雙錢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浦林成山（山東）輪胎有限公司等主要涉案企業，并積極填寫問卷展開應對。

 

　　2017年1月23日，美商務部（DOC）先于美國際貿易委員會（ITC）作出終裁，反傾銷稅率為9%和22.57%，反補貼稅率為 38.61%、52.04%和65.46%。

 

　　王賀軍對此的分析是，在出口買方信貸（指國家為支持本國產品出口，通過采取提供保險、融資或利息補貼等方式）項目上，美方無視中國政府和企業的積極配合，拒絕采信所提交的事實材料，故意采用不利事實裁定懲罰性稅率。

 

　　作為強制應訴企業的雙錢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簡稱“雙錢集團”）經歷了抗辯工作的全過程，該集團的法律總監孫泳跟進這個案子已有一年的時間。據他分析，在調查過程中，美國對于天然橡膠和合成橡膠的調查基準比例提升了近16%，這是導致稅率提高的一個方面。

 

　　企業遭遇的不公平還在于美國商務部對中國國企的歧視性待遇。對于國企的歧視性待遇在美國商務部對華企業“雙反”調查的過程中并不少見。2016年美國商務部對于中國的非公路輪胎（OTR）進行雙反調查時的終裁結果中，僅有0.69%傾銷幅度的雙錢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就因為國企身份，被征收了105%的關稅。

 

　　當聽聞到暫時不利于中方的DOC終裁結果時，中國五礦化工進出口商會副會長于毅正率團在華盛頓準備1月24日ITC對華卡客車輪胎“雙反”案調查損害抗辯終裁階段的聽證會，此前一天，作為代表團團長和惟一一位出庭作證的中國籍中方證人，他與其他6位美國籍中方證人一起，在當地律師事務所討論案情、接受培訓，演練聽證會上的發言及相關問題的應對和回答。

 

　　北京金誠同達律師事務所是負責本案的中方律所。經手了鋼鐵、輪胎、光伏、瓷磚等行業大大小小約150起貿易救濟案件的律所律師楊晨，早在1月12日就代表中國輪胎產業提交了370頁的卡客車輪胎無損害抗辯書狀意見，在他看來，如果中方能在ITC無損害抗辯環節勝訴，就能扭轉之前稅率畸高的不利局面。

 

　　國際貿易委員會（ITC）與美國商務部（DOC）是相互獨立的兩個部門，DOC負責裁定傾銷、補貼稅率的幅度；ITC則判定美國內產業是否因外國傾銷或補貼行為而受到損害。按照WTO規則，只要其中一個環節是否定的裁決，就不能實施征收反傾銷反補貼稅的救濟措施。

 

　　美國華盛頓時間1月24日，據于毅回憶，中方涉案企業代表，連同美國當地經銷商、消費者等坐滿了ITC聽證會的現場，中方證人中，還包括幾名美國產業的高管。而起訴方來者寥寥。作為案件調查的重要環節，ITC聽證會上的各利害關系方的陳述是委員裁決的重要依據。

 

　　中方涉案企業等提交了2000多頁抗辯材料。于毅的抗辯點在于，調查期內美國輪胎產業表現良好，從16%增長到18%的平均利潤率，遠優于美國同期其他產業的表現；美輪胎上市公司股價在調查期均有較大幅增長，最高的上漲了118%；2001年以來的數據表明，美國輪胎國內產能呈現穩定緩慢增長的趨勢，而同期美國輪胎的消費量卻呈現大幅波動，這說明來自中國的進口輪胎是美國市場的有益補充，開辟出了針對中低端消費者的新市場份額，拉動了美國消費；美本土產業（主要是跨國公司）為保證利潤率和自身健康發展，放棄了對市場份額的追逐，如果中國被調查產品撤出，來自第三國的進口將填補這部分市場；中國目前正在淘汰落后產能，積極實施輪胎標簽制度，中國產品的國內市場和第三國市場正在興起。他認為，以上表明，中國輪胎既未對美產業形成損害，也未形成損害威脅。

 

　　王賀軍也在接受經濟觀察報采訪時指出，中美之間的輪胎貿易是互補的，兩者產品有差異、用途不同，且美國內輪胎企業的產量有限，中國輸美卡客車輪胎有效滿足了美國內不斷增加的市場需求。

 

　　值得關注的是，美起訴方并沒有請出任何當地輪胎企業出席此次聽證會，出席聽證會的是各個地方輪胎產業工會組織的工人代表，陳述的是工人個人的就業問題。按WTO相關規則，產業的表現才是判定有無損害的根本依據，這也是聽證會上美國幾位貿易委員提問的焦點之一，而據于毅回憶道，起訴方并未能就此作出合理回答。

 

　　于毅認為，本案的起訴方——美國鋼鐵工人聯合會——在此次案件中扮演的角色并不十分光彩，作為工會組織，在美國輪胎企業利潤較高而產業工人要求加薪時，不是向資方努力爭取勞工的合法權益，而是將矛盾推向中國的產業，他對經濟觀察報表示，這個黑鍋，中國產業堅決不背。目前中美雙邊貿易額達5000億美元，雙邊貿易為兩國均創造了龐大的就業數量和消費者福利。

 

　　早在ITC終裁結果公布以前，行業就已隱約看到了一絲曙光。雙錢集團的法律總監孫泳對經濟觀察報介紹道，DOC終裁結果后，企業不僅在春節期間積極提交問卷的補充材料，還積極利用美國的法律規定、在稅率上提出“算法錯誤”的抗辯，關于雙錢集團的補貼稅率也因此從原本的38.61%變成20.98%，而整個行業分別稅率也因此做出調整，下降到44%左右，盡可能地降低了行業稅率的風險，“這相當于給行業上了雙保險”，孫泳說。

 

　　華盛頓時間2月22日，中國輪胎行業以3：2的投票結果取得勝訴。

 

　　作為遭受美國貿易救濟措施數量最多國家的中國，其在2016年被美方提起的多起貿易救濟案件也將陸續在2017年作出終裁。這一次的勝利，會將成為2017年貿易救濟局的常態嗎？據貿易救濟調查局統計，目前約有30%的案件能取得較為理想的結果。

 

　　在王賀軍看來，在世界經濟復蘇跡象尚不明顯、各國尚未形成支撐經濟增長的新動力、政策取向偏向自顧和貿易保護主義的2017年，我國面臨的貿易摩擦形勢可能更加嚴峻。從近期美歐連續對中國產品裁出畸高稅率以及濫用規則的作法，他預見，貿易保護主義正變本加厲。

 

　　王賀軍表示，希望中美兩國商務部門通過各種對話機制，保持密切溝通，在世貿組織規則框架內實施貿易救濟，希望兩國輪胎產業加強對話與交流，保障互利共贏的雙邊經貿關系順利發展。

 

　　于毅也分析道，本案的最終勝訴表明，中美共同貿易利益的維護者戰勝了中美正常貿易關系的破壞者，國際貿易規則的維護者戰勝了濫用貿易救濟手段的搗亂者。一方面，中國的國際規則利用能力、談判能力在不斷提升；另一方面，中美兩國貿易往來的受益者應該對破壞者始終保持警惕。

 

　　戰役

 

　　這場關于輪胎行業的曠日持久的應對美國貿易摩擦的戰役，始于2009年，被視作奧巴馬時代中美貿易摩擦第一案的輪胎特保案。在2009年9月11日，時任美國總統的巴拉克?奧巴馬做出對中國輪胎特保案實施為期三年限制關稅的決定時，人們或許并沒有想到，這次案件只是針對中國的輪胎的一系列貿易救濟調查的開始。

 

　　美國是我國輪胎產品的重要出口市場，產品主要涉及卡客車輪胎、乘用車及輕卡車輪胎和非公路用輪胎。而據劉芳對經濟觀察報所說，這些年美國對中國所出口各類輪胎都采取了貿易救濟調查，其中，除了目前勝訴的卡客車輪胎，其他兩大類產品均已被采取貿易救濟措施。

 

　　分析從輪胎特保到非公路用輪胎（OTR），再到卡客車輪胎（TBR）等的一系列案件，中國五礦化工進出口商會法律部主任樊飛華表示，一個案子的勝利，來源于過去案件經驗的積累，也在于全行業的團結、律師團隊選取得當、企業提交資料及時等多方面的支持。

 

　　卡客車輪胎產品的出口，從此就高枕無憂了嗎？申訴方的律師對此并不滿意，去年提出對這些產品出口進行調查請求的美國鋼鐵工人聯合會（USW）依然虎視眈眈。其主席Leo　Gerard在第一時間發表聲明，對此結果表示失望。

 

　　徐文英介紹道，由于美國進口商擔心可能會被征收的畸高的“雙反”稅以及90日追溯期的問題，中國輪胎行業出口受到一定影響。而此后一段時間內，消除顧慮的輪胎企業可能會出現的大量出口額，是否會給美方再次立案的機會，這是整個行業需要擔憂的問題。

 

　　遭遇貿易摩擦的企業要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和財力。經濟觀察報采訪的多家涉案企業表示，一起貿易救濟調查案件，企業可能要花費幾十萬、上百萬美元去應對。

 

　　在王賀軍看來，貿易摩擦的實際影響很難用涉案金額去簡單衡量。根據立案當年的出口金額累計加總保守估算給出的涉案金額并不能完全反映對國內產業的總體影響。一個貿易救濟案件至少需要五年，一些經過日落復審等調查的案子甚至需要十年、二十年的時間。如果考慮到技術進步、改造升級、市場擴大等諸多疊加因素，出口金額就更不僅僅是乘以年數那么簡單。企業進入發達國家市場，對于企業摸清產業脈絡、感受升級方向是很重要的，一些案件直接把中國企業未來的市場空間堵死，其中的損失難以用數字估算。

 

　　再次貿易救濟調查則是美方針對中方已勝訴案件的重復上訴調查案件。就在王賀軍面對媒體發表講話之前，關于R134a制冷劑的DOC終裁結果也在美國DOC官網公布。

 

　　華盛頓時間2月22日，美國商務部宣布對進口自中國的1,1,1,2-四氟乙烷（亦稱為“R134a”）作出反傾銷調查肯定性終裁，裁定強制應訴企業浙江三美化工股份有限公司和江蘇三美化工有限公司以及具有單獨稅率地位的涉案企業的傾銷幅度為148.79%；基于不利可得事實，強制應訴企業浙江衢州聯州致冷劑有限公司和其他中國生產商/出口商的傾銷幅度為167.02%（中國普遍傾銷幅度）。

 

　　早在2013年10月22日，美商務部已經對同樣的商品做過“雙反”調查，2014年12月ITC無損害裁決中方勝訴后，美方又上訴至貿易法院、美國聯邦巡回上訴法院等進行裁決，中方在2016年6月6日才取得無損害裁決的最終勝利。

 

　　而二次反傾銷調查始于2016年3月3日，這意味著，ITC無損害結果后僅一年的時間，調查又卷土重來。此次美方的理由包括，自無損害終裁之后進口的大量的增長和削價銷售。貿易救濟調查局出口一處處長李勰表示，面對重復反傾銷調查，不能掉以輕心，這往往意味著對手更加難纏。而這類重復調查的案例對于其他已勝訴的行業企業，具有一定的警示意義。

 

　　輪胎行業相關人士向經濟觀察報披露，23日勝訴之后，輪胎對美出口報價己出現下跌趨勢，個別企業的跌幅甚至超過百分之十。

 

　　曾接連兩次赴美尋求行業同盟的徐文英，是守著手機微信群、最關注ITC結果的那群人之一。為勝訴結果高興了一夜的她，第二天卻迅速冷靜下來，思考著在這來之不易的太平日子里，如何發展行業未來的前行之路。她認為，全行業需要珍惜勝訴結果，不要趁機壓價、盲目擴張，主動規范價格和市場，做出品牌，希望這一兩年的“喘息期”能給行業帶來更多機會。

 

　　來自中國山東浦林成山的總經理肖乾認為，中國輪胎出口遭遇的雙反調查將加速輪胎企業的競爭，部分經營不良的輪胎企業將會退出。浦林成山目前已計劃在馬來西亞投資設立新的生產基地，以保證未來的市場供應和應對國際貿易的局勢。

 

　　而已經進行了海外生產基地布局的賽輪金宇集團國際市場銷售副總經理周圣云則表示，將加速提升企業研發制造升級，比如對巨型輪胎的研發投入。

 

　　于毅向經濟觀察報透露，2月24日，中國五礦化工進出口商會、中國橡膠工業協會正連同眾多相關企業，總結勝訴成果，進一步規范行業秩序，規避風險。

（經濟觀察報）